哭父
2015-04-01 来源：沈向农 点击：874次
哭 父
沈向农
沈向农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心慽慽情悠悠。父亲啊，不孝男沈向农，因公务缠身，未能临坟鞠躬，上香酹酒，呜呼！……此时此刻，我正独自无奈地站在城市的阳台上，极目遥天，心落酸雨，悲泪滂沱……
父亲，身为小学教师的您，在传道、授业、解感中风风雨雨地走过了整整40个春秋，桃李遍及天下。在离开三尺讲台不到一年，您便丢下我们匆匆驾鹤西去，留给我们的是一抔芳草萋萋、满目寒冷的青冢和一张白发如霜、满脸沧桑的遗像。尊容不再见，遗像可常瞻。每每注视着凝重的容颜，为人子者，我总会陡然从心底涌起一股对生命赐予者亘古长存的尊敬、感激和肝肠寸断的衷思……
曾记否？也许是职业的缘故，父亲您对我们兄弟姐妹寄予很高的希望。据母亲说，在我刚刚学会数数的时候，您就买回一方小算盘，在煤油灯下教我学算数，企望我能在数理王国里有所作为，望子成龙啊。其实，对于数理的迟钝，很早就从我身上暴露出来，父亲您的期望顷刻付诸东流。从此，您不再提起这方面的事。我惶惶然等待着您的责备，却只听到寡言少语的父亲您偶尔向母亲失望地叹息：“唉！我们这孩子……”。
我上小学的时候，您已离开故乡，到别处任教去了。偶尔，逢星期六您回家，便有人向您告状，诉说我与同学打架啦；上课偷看小人书啦；往女同学小辫子上插草梢啦等等。每每有人告状，我就躲在您背后，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您一顿恶骂或扇来一大巴掌。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您此时此刻从来不会骂我、打我，只是将告状的内容向我复述一遍后，问：“这是真的吗？”待我点头承认后，您再问：“你知道什幺是丑事吗？”这时，我的脸直涌热血，比被扇了一巴掌还辣。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乃至今天，这是最使我心灵震颤的一句话了，它指给我日后在喧嚣的人世海洋上扬帆航行的方向。
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的背后已拖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那时候，母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由于她体弱多病，家里的经济来源几乎全靠父亲您那固定不变的37.50元工资，生活极为困难，而我那时候却还不知柴米油盐贵，只知道每月15号，父亲您总会准时给我寄来９元钱生活费、一包糖果和一张写有嘱辞：“你太瘦弱，请吃些糖补身”的便条。后来母亲才告诉我：“你知道吗？买糖的钱，是你父亲从烟钱里节省下来的，那时候他舍不得买一包一角三分钱的‘转运’牌香烟，只抽8分钱一包的‘经济’ 牌香烟。”于是，我每每忆起中学时代每月吃着糖果的情景，心里充盈着的，不是糖果的香甜味，而是内心的酸楚。
那年高考名落孙山后，我突然发现，滴酒不沾的您，竟然喝起酒来，一个人闷闷地喝，并不断地叹息。从此，您的双鬓渐渐地由灰变白，脸上很少露出笑容，后来有一天，父亲您从任教的那所小学回家，面带笑容地将一张广西《河池日报》 (1986年11月８日）交给我，说第三版头条有我写的台历小说《暴风雨之夜》；又交给母亲一小袋东西━━这是您特意从学校附近的小溪里捞起的螺蛳━━我从小就喜欢吃的东西。您和母亲，只炒，不吃。那天晚上，饭桌上，母亲指着我对您说：“他终于有所作为了。”您却抿着酒，矜持地笑笑，不肯夸奖我一句，只是含笑说：“我们这孩子……。”
时光匆匆，岁月老去，突然有一天，父亲您从我的记忆中的高个子中年人变成了鬓发如霜的老人，我却长大了，不仅从您的身边飞走，在他乡搭起了自己的窝，而且是背弃了您要我补习报考师范的意愿，去从事这不知是喜是忧、是福是祸的行政工作。每次回老家，总见到您老人家闷闷地叹息，闷闷地抿酒。我不敢谈起我为什么要违背您老人家的心愿去宦海浮沉。我说不出什么，却又感觉真想说些什么。于是时间就在这深藏歉意的犹豫和不安中流逝……
那年７月初，我从那所院校的成人班毕业回来，饭桌上又有了一碗螺蛳炒狗香草的菜，我尝了一品，菜微微有些酸味了，一定是隔夜留下的。您说：“给你留下的。不仅为了你学成归来，还为了那本杂上发表那首你写的《瑶山月夜图》诗歌。”我听到您老人家这句话，顿将菜酸味忘记了。一股热血倏地涌上心头！哦，父亲，我无论发表小说、诗歌、散文，还是小小的通讯、特写、新闻消息，您都看到了，您都记住了…… 可歌可泣的父母心啊！
我象从前那样，香甜地吃下了这盘变了“味”的螺 蛳菜，倍感亲切，心里乐滋滋地，我不知道，父亲您看到我这模样，是否又会对母亲说：“我们这孩子……。”父亲啊！您给予我太多太多，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却点点滴滴尚未来得及回报，哪怕是一小勺，您就匆匆地闭眼撒手去了！呜呼！……
难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在清明节这个生命的祭日到来之际，在这人人焚香酹酒的日子里，儿子在用笔尖蘸着泪和血，写下这篇简要的回忆，寄托儿子无限的哀思，告慰您老的在天之灵，并藉以鞭策我，时刻不忘父亲的恩德和遗训，誓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编辑：韦汉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