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芭蕉树
2015-07-31 来源：县政协办 作者：沈向农 点击：1188次
故乡的芭蕉树
――故乡风物志之（芭蕉树）
□沈向农／文
芭蕉为常绿大型多年生草本植物，又称大蕉，丛生、易长、不分枝。“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果丰味甜。”是前人对芭蕉的形、状、姿、质的形象描绘。福禄山中的芭蕉树，茎粗圆，很高大，最粗约有20余厘米，高达4-5米；叶椭圆，很肥硕，长可达3－4米，宽约50－60厘米。有粗大的叶茎和主脉，两侧具有平行脉，叶表面浅绿色，叶背面粉白色。入夏，叶茎丛中抽出橄榄或梭形的深红色大花苞。苞页层层第次打开，绽放出淡黄色的花芽，授粉后结出串串硕果，与香蕉很相似，比香蕉丰腴圆润。
我爱故乡的芭蕉树。我爱她生命旺盛，宁折不弯，风情无边：院角墙脚、檐下窗前、山侧石旁、田头地尾、水畔树边、阴沟阳坎，均可茁壮成长。茎秆挺且直，叶开大过伞,绿荫遮如盖。风过舞婆娑,雨敲声嘀嗒，最是惹动人情思。我爱她朴实无华，不求索取，无私奉献：她易生易长，耐旱不枯，给点雨露阳光就茁壮。夏日，献一片清凉,消无尽暑热；秋冬，葆一丛绿意, 除人间焦灼。花苞褪尽、果熟转黄后，她便元气耗尽，茎叶渐次枯干，却把甜甜的丰硕果实，留给人间。椐老家人说：福禄山中的芭蕉树，花苞从树干半腰间破“肚”而（开）出，是极其罕见的。但在数十年甚至百年里，山中如果将有妇人难产，某村某屯某个角落的某棵芭蕉树，便“舍身取义”，难产妇人及其家人如果平时行善积德，不做亏心事，会有幸得到它，用来焙火兑水，让难产妇人喝下，避难消灾，调节生理，即可顺产。而这棵芭蕉树即日渐枯萎，走完她的一生……
我的孩童时代，是在故乡的芭蕉香甜美味中长大的。蕉叶光滑，烫热水作柔轫度处理后，可包粽子和作糍粑包叶用。小时候常常吃到母亲包的糯玉米蕉叶粽和糍粑，那香甜味，如今还弥漫在我的记忆深处……。山村水果不常有，而芭蕉能延续四季。客人上门，递一篮芭蕉作见面果；小孩哭饿，给一个芭蕉填肚；学童上学，以芭蕉作中午饭；上山砍柴或走远路，带一串芭蕉充饥；走亲访友，带一小布袋芭蕉作见面礼……。更独具特色的，是福禄山过节、待客的保留菜谱――“芭蕉树心炒羊骨”。民谚说：“火烧芭蕉心不死。”这是用来比喻人们对爱请的坚贞和执著的追求，很富诗意。而勤劳手巧的家乡人，还用芭蕉树心做出一道好菜来，让远来客人惊诧不已。每次宰羊过节或待客，主人总要采来一簸箕的芭蕉树心，与羊骨头一起炒焖，做一道别具风味的好菜。即：选择较为健壮又已采果的芭蕉树，砍去树杆，在其根茎部，舂（捣）取其心，用水冲洗，挤干去涩。同时，又将羊骨头剁碎、捣烂，倒入炼好了羊油的锅头里，炒熟，然后再倒下芭蕉树心，一起拌匀，炒至透熟、微焦，再用一定量的羊肉汤淋透，加盐焖好至干，不须加入其他配料，一道色美味鲜的风味菜便做好了。这道菜，真可谓是绝妙的佳配。本来，芭蕉树心浑身是水，肉质粗糙，纤维密布，如果耍小聪明，乱点“鸳鸯谱”，将它与猪骨头等其他别的骨头炒煮，它会毫无味道，难以下咽的。但它与羊骨配搭，不但没有羊臊味，还具有一股特别的甘甜香味，闻起来，清香扑鼻，提神开胃；吃起来，味道鲜美，爽口不腻，不啻是山中农家待客的美味佳肴。
在我的脑海中，故乡的芭蕉树能与文化搭界的，是我读小学四年级时，与村中陆老学究借读一本线装《西游记》时才朦胧意识到的。该书第五十回讲：唐三藏路阻火焰山,孙悟空为灭火让师徒通过，而“一调芭蕉扇”。芭蕉扇却掌管在翠屏山芭蕉洞里的铁扇公主手中，极难拿到。美猴王不辞千难万险，三斗铁扇公主，“借”来芭蕉扇，扑灭火焰。当时，我读得如醉如痴，在被孙猴不屈不挠斗妖魔的精神折服的同时，心想：较之众多的花草树木,芭蕉树的长相算不得婀娜,姿态称不上纤致。但其偌大的叶子，还可作扇，降妖魔、灭大火而入名著。从此以后，我对故乡的芭蕉树另眼看待了，以至每每读到涉及芭蕉的诗文时,都如醉如痴，心海翻波浪，常常低吟轻咏。
蕉叶, 鲜嫩丰润，苍翠欲滴，风拂舞婆娑,雨敲响嘀嗒，露湿透晶莹，其诗情画意，惹动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的情思,在诗词歌赋中成为一种与凄戚、愁苦、孤清、别绪纠结一团的意象：“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吴文英《唐多令》)……。有风雅之人,喜在蕉叶上题诗写词：唐代“大历十大才子”之一的李益有“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韦应物也在《闲居寄诸弟》中说“尽日高斋无一事，芭蕉叶上独题诗”。大书法家怀素和尚个性洒脱，他年轻时家贫，无钱买纸练字，就在寺庙旁的空地种了许多芭蕉，以蕉叶为纸，苦练狂草。后终有所成，“草书天下称独步”（李白），与书圣张旭并称“颠张醉素”。在蕉叶上题诗，最有趣的当数一对恩爱夫妻――清代蒋坦与青梅竹马的表妹秋芙。秋芙工于诗词琴画，她死后，蒋坦作《秋灯琐忆》寄托怀念。满篇描述睹物思人，情意切切，感人肺腑，夫妻俩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跃纸然上，其恩爱可见一斑。文中说，有一天，他在秋芙种的芭蕉叶上题诗“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次日，蒋坦发现秋芙在叶上续道：“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后人揣摩着续诗二句：“竟悔当初未种桃，叶也青葱，花也妖娆。如今对镜理云髫，诉也无言，看也心焦。”……。蕉叶阔大，雨落有声，已成一景，在诗赋中，芭蕉和风雨更是绝配：淅淅沥沥雨，嘀嗒落叶上，声声敲耳鼓，点点碎人心，构成一种特有的悲愁、孤独、幽怨的情境。白居易的《连雨》有“碎声笼苦竹，冷翠落芭蕉”，在《夜雨》中又说“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杜牧云“一夜不眠孤客耳，主人窗外有芭蕉”；岑参看见“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一生不娶、种梅养鹤为伴、人称“梅妻鹤子”的林逋叹“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顾夤无眠而“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叹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后主，更感慨“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啊！正是一场芭蕉雨，掀动多少哀思怨愁！……李清照写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蕉叶舒放是风景，蕉叶半卷总关情啊；李商隐说“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芭蕉不展，丁香不开，愁心不解。（唐）钱珝笔下卷起的蕉叶则被赋予了少女的情愫：“冷竹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怕被东风暗拆开。”“绿蜡”用来指代芭蕉。诗人想象卷起的芭蕉叶像一封深藏着美好情愫密封的少女书信，从眼前包卷未展的芭蕉遥想未来景象，和煦的东风吹来，芭蕉叶将要渐渐展开，就像春风偷偷拆开这封书信，使美好的情愫显露在无边的春色中。……
在诗词歌赋中漫步，芭蕉丰姿随我心移。孤窗苦雨，蕉叶摇曵。诗赋在风中吟诵，心绪与乡愁交汇，雅韵随雨丝纷飞，飘荡在历史蕉林的幽深处，常常钩起我对家乡的深深怀想。
老家人有一句口头禅：“最大芭蕉叶”。孩童时，我朦胧知其原意是指世上最大的叶子就是芭蕉叶。年事稍长，才懂得它的比喻义，即“这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大也就这么大了”。如，被父老乡亲津津乐道的一位家乡小人物――贞宽叔。他仁厚老实，诚信耿直，认准死理，宁折不弯，对人宽容，对已严格，人称“直棍汉”。他将一窝猪仔运到圩镇上去卖时，不遗余力地向买者推介他的猪仔：“这头最挑食”、“那头爱啃盆沿”、“这头咬伴最凶”、“那头跳栏最厉害”……把自己一窝猪仔说得一无是处，直逗买者掩嘴直偷笑，趁机纷纷压价。有好心人将他拉到一边嗔责：“你真直到家了，你这样做买卖，能挣到钱吗？”。他嘿嘿傻笑说：“我是说实话。我总不能为了多几块钱而颠倒黑白说瞎话坑害父老乡亲吧？亏就亏呗，‘最大芭蕉叶’”。宁折不弯，敢说真话，坚持真理，就是拯救社会良知，填补心灵黑洞的社会正能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故乡这句“最大芭蕉叶”的口头禅，带给我们的启示是深刻的。
我爱故乡的芭蕉树，更爱朴实无华的故乡人……
（编辑：韦汉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