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学堂
2015-07-15 来源：县政协办 作者：沈向农 点击：924次
故乡的老学堂
□ 沈向农
故乡的老学堂，始建于清末民初。学堂不大，百余平米，砖瓦结构，四间相连。座西朝东，庚山甲向，南面是一座壁立千仞的船帆山，北边是状如摇橹的艄公山，左前方是高入云端的福禄山，右前方是惟妙惟肖的笔架山。每当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从笔架山后喷薄而出的时候，老学堂便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弥漫着浓浓的暖色。此时此刻，书声朗朗，“娃”鼓一片，好一幅朝气蓬勃的山村晨图……
小时候，我因为好奇，便问爷爷：周边的几个村寨均没有学堂，为什么偏偏我们这里有呢？也许，是爷爷想不到我小小年纪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一时没有准备；也许，他认为这是一个较为郑重的问题，他不能随便回答后生，所以，他缄默多时，没有立即回答我。过了好一会儿，他反问我：你说呢？我老实回答：不懂。这时，爷爷才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我们这所学堂，是福禄山中最古老的小学堂。为什么把学堂建在我们这里呢？一是我们村是周围几个山寨的中心，便于别村的孩子来就读。二嘛？当然是风水好。你看啊，我们小村庄象什么？一条前行的船呀：左有摇桨艄公，右有乘风高帆，前有笔架，后有将军，出读书人的地方嘛。老祖宗建学堂，是考虑风水的。第三呢？我们小村祖祖辈辈人人勤学习、爱读书，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起，这一优良传统一直传承至今。不为人知的小山村，人才辈出，清朝时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沈朝光就获封九品登仕郎（文散官名）。正因为这样，周围的父老乡亲均送学童到我们村来求学。从那时候起，我们村里开始有了私塾。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当过私塾教书先生。原来均在家里上课，后来，送来的小孩逐年增多，为了解决场地问题，便在西边将军山下择地，建了这爿学堂。解放后，政府统一设区划乡。我们小村隶属六也区茶油乡吞片大队。这爿老学堂充公，命名为“吞片小学”，后一直沿袭至今。
村里有一爿学堂，是村里人的福气。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子子孙孙能就近入学，接受启蒙教育，主要的还是那股读书的氛围影响一代又一代。本村的儿童，尚在尿床尿裤子、混沌未开、稚气未脱的年龄，便在学堂的窗外，听先生“啊、喔、鹅、哀、欸”、“一、二、三、四、五”的教书声和哥哥姐姐“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日月水火；山石田土”的朗读声，感受读书的乐趣，撩起求知的欲望，激发奋发有为、报效国家的热情……村里祖祖辈辈人人勤学习、爱读书良好风尚代代相传。解放初以来，一个不满200人的小村庄，本屯籍的大学生就有近40人。在本地或外地任教的相近20人，是远近闻名的教师村。当年，参加毛主席纪念堂设计组的一位留学前苏联的土木工程师，就出生在我们这小村庄里，并从这爿小学堂里走出去的……。与其说这是冥冥中风水造就，毋宁说是祖祖辈辈勤学好读的环境影响使然……
传统积淀、文化氛围和“以师为贵，以生为本”的办学理念等要素，构建起了“吞片学堂品牌”的根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父老乡亲“以师为贵”，尊师重教美德代代相传，对前来执教的先生，视为家人，待如上宾，把孩子的未来和希望，寄托在老师身上。老师，坚持“以生为本”，教书育人，赢得了家长的尊重和信赖。都说铁打的学堂流水的“师”，这话恰如其分。老家这爿小小的学堂，解放后曾在这里任教的有近20人，我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位。尽管他们性格各异，脾气不同，教法不一，然而，他们人人始终坚守为师之德、育人之本，秉承“吞片学堂”独有的办学理念：传承优秀传统，教书育人并重；实行“三分”模式，师、生和家长互动，教风、学风、品德兼优。教师以平等、宽容、友善、博爱和引导的心态来对待每个学生，构建教学特色。教师、学生与家长共同努力，保护和传承“吞片学堂”文化，让老学堂得以延续百余年而名闻遐迩。
老家祖屋离老学堂最近，仅有不足200米土路。我得天独厚，自然成为老学堂的学童。在这里，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时代，并顺利完成了四年小学的学业。不仅接受了书本知识的教育，而且从教书先生“因人施教”的实践中受益。我在读到二、三年级时，先天的秉赋即渐渐显露：对算术不太拿上心，而对语文却钟爱有加，且对文学有了很浓厚的兴趣。当时，我已到村中陆老学究和一位残叔家借线装的三国、水浒、西游等名著，拿到学堂里偷看。开始，老师严厉批评了我，但精彩故事和优美的古典诗词深深吸引着我，让我铤而走险――接受批评却坚决不改。老师发现我嗜好文学如命，写短句和作文观点与众不同，行文不按常规，造句拚弃陈词滥调，他便不动声色地渐渐顺着我，并单独给予作文指导。我在老师的“另眼看待”下，文科一路绿灯，以至后来成为广西作家队伍中的一员，老家的学堂和老先生的“小灶”功不可没……。同时，我在学堂前的操场上与火伴们嬉戏中，享受童年的乐趣；还从学堂旁边那块不足一亩的“学农基地”，获得了“劳动最光荣”的深刻体会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谆谆古训，更从教师的言传身教里，得到了良好的品德修养，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学到了为人处事的真传，让我明确了在日后艰难的人世海洋上张帆行船的方向。漫漫岁月中，我在艰难的生活道路上，虽然也进过无数学校，也遇到过许多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人，在我曾经到过或住过的许多地方，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我时常忆起和难以忘怀的，常常是我孩童时代老家学堂和学堂里启蒙老师的身影……
忽如一夜秋风起，扫除黄叶万万千。时间的车轮，隆隆驶入21世纪笫二个十年。正当我为老家学堂破旧而奔走在相关部门争取到重建新学堂的经费时，上级为了优化教育资源，节约财政开支，让山里的学子直接到山外开阔眼界、接受新事物、培养新观念，全县整合教育资源，调整学校布局，撤并教学点，小学五六年级全部集中乡（镇）中心小学就读，一至四年级小学生，全部集中行政村中心完小就读。尚在尿床、未知抹屁股、扯鼻涕、换衣服的稚童，从此远离父母，翻山过坳，踏上了人生旅途第一站。老家学堂也不例外，在推倒重建的校舍尚在封顶时，教学点撤了，一夜之间，人去校空。阿猫阿狗早上互叫上学声，没了；“郎呀吗郎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的歌声，没了；朗朗的学堂晨读声，没了……山村倏然一片沉寂了。新建的一爿平项房，在老学堂原址的茂密草丛中，孤寂且冰凉……
记忆中百年学堂的生动，挡不住今日无奈的没落。回首望，曾经的教书育人处，如今己荒草蔓生，一片荒凉。它被时光遗弃了。我心如泡醋，酸楚不堪，但坚持往好处想：一些旧事物消失了，一些新东西诞生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人类……的文明史。站在新起点上回望，看世事变迁，见人心不古，我心渐渐释然：一些生活的细节流逝了，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相信明天更美好……然而，故乡的老学堂，早已珍藏在我的心底，无论我走到哪里，她总云涌峰浮于我的心海中。我常常怀着一股感恩的心情，怀念山中那座启蒙的殿堂……
（编辑：韦汉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