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翠鸟
2015-01-13 来源：三 半 点击：979次
梦中的翠鸟
三 半
在老家众多村庄中，加别村庄多少有些优越感，尽管她也是同样的贫穷落后，但她有许多令人艳羡的去处，翠鸟潭首当其冲。三 半
翠鸟潭位于村头的白虎崖下。潭不大却清澈见底。潭边长满翠竹芦苇和茅草，这些繁茂的植物以及它们怀抱的一潭清水，共同为翠鸟们构筑了温暖的家园。
翠鸟是一种美丽的小鸟，浑身青翠，羽毛光滑丰怡，似是缀满质地上乘的音乐或诗歌。翠鸟尾巴极短，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飞行。它有一双翡翠般剔透的圆眸，一只长尖直的小嘴，这是它捕获鲜鱼的工具。翠鸟的鸣叫声圆润澄明，如清脆欲滴的晨露，或纯净甘冽的清泉。翠鸟及它们的家----翠鸟潭，顺理成章地成了加别村庄最迷人的景观。然而村民们却不怎么喜欢这种鸟，这一点我母亲尤甚，她甚至极怕翠鸟。
母亲怕翠鸟的历史，可以上溯至她下嫁加别村庄那一天。那天出门不久，天上突然下起雨来。母亲异常小心地把自己藏在一把殷红的雨伞下，那是1970年生产的最新雨具。母亲或许是被伞挡住了视线，在众人之间慢慢地挪动步子，她的脸愈发忧郁而茫然。走近翠鸟潭时，母亲举目望见那片狰狞的白虎崖，她双眼有些生疼，垂下眼睑，又见崖下那深不可测的翠鸟潭。一群翠鸟撕破雨帘，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做没有头绪的古怪的飞行或鸣叫。母亲的想法被很多纷乱的想法拴住了，她有些傻头傻脑地呆在路中央的一滩黄水间。母亲当时一定在想着命，母亲觉得自己的命运已跟这场秋雨这群翠鸟纠缠不清，从今往后，自己的命运将在一种不可预知的福祸之中展开。单凭这点来看，母亲是很有一些诗人气质的，尽管迄今为止她还从未写过一句诗。母亲当即流下了不少眼泪，我至今仍然可以感受到泪里的那种温润和凄怆。
母亲开始无师自通地视翠鸟为凶鸟。
母亲朴素的直觉在一年冬天终于得到验证。那天傍晚，村里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去翠鸟潭挑水，结果滑进潭里让翠鸟给叫走了。母亲再也不让我和弟弟去潭边玩，她还把看管弟弟的重任交给我。
我必须承认我无法胜任这项工作，并非我无能，而是我那宝贝弟弟的摆脱能力实在太强了。我想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我弟弟更爱玩鸟了。弟弟对鸟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粮食和衣物。他常去的地方是山洞，林间，水边，那里是鸟们出没的天堂。弟弟经常抱回许多可爱的鸟儿及鸟蛋，弟弟养鸟的劲头丝毫不比母亲种米的劲儿差，我们家里因此鸟语不绝。母亲十分疼爱弟弟，除翠鸟及少数凶鸟以外，别的鸟都可以成为弟弟的宠物。
然而我知道弟弟最爱的鸟是翠鸟。
迫于母亲的威压，弟弟只能相当隐秘地接触翠鸟。他经常找到母亲和我都疏忽的时刻，飞向翠鸟潭去会见他亲爱的翠鸟。我正是在一天夜里亲睹了弟弟的这一行迹，那或许是我今生所见到的最为奇特的景象之一。
那天夜里，我被弟弟的梦呓声惊醒。弟弟说，小翠鸟，小翠鸟，不要飞走，不要......
弟弟接着起身走到门外，我身不由己地跟了出去。弟弟走得又急又快，果然不出我所料，弟弟奔走的方向是翠鸟潭。到了潭边，鸟们早已酣睡。弟弟躬身拾起几颗小石块，吹响唿哨把石头掷向鸟们栖息的天地。石头们不辱使命，旋即惊起一潭翠鸟，它们在月光下迂回盘旋，然后相继栖在弟弟的四周，亲切地振翅，鸣叫。弟弟伸出手来，有一只翠鸟便跳到他掌心，边叫边啄弟弟的手指。我感到有一种酥痒酣畅在心头荡漾。
大约一个月后，弟弟死了。弟弟死之前体温高达40摄氏度。他竭力睁开滚烫的双眼，直盯着翠鸟潭的方向，嘴里吐着“小，小翠......小翠鸟......”，然后就走了。
母亲被自己泉涌般的泪水包裹着，如雨中梨，挂满一树的凄楚。我从弟弟的裤兜里搜出一只小翠鸟，奄奄一息的样子，显然是病了很久了，翠鸟望着僵硬的弟弟，凄厉的连叫几声，叫过之后也死了。
母亲突然止住了哭声，接过死鸟认真地看了看，轻轻地说，我早就料到了，这是命啊是命。你弟弟这条命。是要做鸟的，鸟命，你懂得，鸟的命有多长......。
再后来我们举家从加别村庄迁出来。经过翠鸟潭时，一群翠鸟跟在头顶叫个不休。它们的鸣叫声尖锐凄厉，使我的心长时间的激灵起来。我正欲问母亲是否也有同感，却闻她说，你们再好好检查一下行李，看看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编辑：韦汉国）
